海风微拂,浪吻沙滩,岸边礁石上,一位女兵握钢枪,注视着远处的海面,这是张桂芬最喜欢的一张黑白照片,这张照片拍摄于1970年,那一年,刚满20岁的张桂芬在小长山岛上当卫生兵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海岛上的张桂芬
在岛上当兵5年,她参与抢救伤员、救助渔民、参加射击比赛,将青春投入到火一样的军旅生活中,悠悠40年过去,张桂芬还想念岛上如梦如歌的岁月,那里有昏暗马灯下,难忘的救死扶伤,一小饭盒牡蛎承载着受助渔民的感恩,还有岛上牺牲战士的坟茔……几天前,65岁的张桂芬向记者讲述了她在岛上当兵的故事。几天前,65岁的张桂芬向记者讲述了她在岛上当兵的故事。
最怕夜半汽车响
拿起那张“手握钢枪望大海”的照片,张桂芬对记者说这是她刚到岛没几天照的。“我在20岁当上兵,岁数不算小了,之前我在新金县大刘家下了一年多的乡。”张桂芬说。张桂芬出身军人家庭,父亲就是一名军人,她说:“当时入伍的政策是家住在大连的,必须到岛上当兵。”
当时,张桂芬入伍的部队是旅大警备区外长山要塞区部队,她所在的新兵连共有100多人,新兵训练后,张桂芬和其他六个姐妹一起被分到了小长山守备区医院,正式成了一位卫生兵。
一个城市女孩来到远离大陆的海岛上,面临诸多不适应:岛上没有水,只有井水;用电紧张,晚上九点必须熄灯;没有青菜,吃的是高粱米,但这对于下过乡、吃过苦的张桂芬来说,都不是什么大问题,她面临最大的问题是恐惧。那一晚,她见到了恐怖的尸体。九点熄灯后,担任护士的张桂芬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巡房,“我们只有在做手术时,才打开发电机发电,平时就用马灯。”当夜晚来临,张桂芬从前一个班次的护士手里接过马灯,当她一个人提着马灯巡视一圈后,把马灯放在医务室的病床边上时,四周黑漆漆的,在昏暗的灯光下,床上竟有一个战士血肉模糊的尸体,“当时,我吓得几乎挪不动步了,交班的护士根本没提有一具尸体在这里呀。”张桂芬说,“如果是我们抢救的伤员,最后没抢救过来牺牲了,我一点也不害怕,可是那名战士明显是送来时就已经牺牲了,太吓人了。”
当时有一支工兵部队正在岛上施工,常有事故发生,张桂芬说:“晚上值班就怕汽车声,夜里马达声音传得特别远,车一来,就意味着又有战士受到严重外伤了。”
山上,那一片坟茔
上世纪70年代,小长山岛上正在实施一项重要的军事工程,有一支工兵部队在岛上钻眼放炮,张桂芬感觉海岛的地下都快被掏空了,她说:“工兵排哑炮最危险,死伤也最多,因为哑炮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炸。有的战士身上会被嵌进好几百个小碎石,我们会用镊子一个一个地帮他们抠出来,没有麻药,受伤战士就是这样忍着,一个小战士看着看着哭了,旁边的指导员大声训斥,‘革命战士不怕流血牺牲,这算什么?’。”
几年之后,不知什么原因,岛上的军事工程停止了施工,远远望去半山腰上一片墓碑,张桂芬说这支工兵部队在撤出海岛时,全体整齐列队向长眠在海岛上的战友做最后的告别。
至于小长山岛上的军事工程为什么半途而废,无人可知,但是有这么一种说法:珍宝岛战役后,为加强实力,海军在小长山岛东部的大核沟修建潜艇水坞,工程接近尾声时,秘密图纸被盗,因而废弃,影片《秘密图纸》就是根据图纸泄密事件而编的。这种说法真假难辨,但是当年未完工的军事工程,现已成为网箱养殖的地方。张桂芬对这一说法表示怀疑,她说施工的地点大体是对的,但是《秘密图纸》反映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事,岛上的军事施工是在七十年代,时间对不上。
失语男孩康复了
岛上的军事施工也导致不少当地的居民受伤,张桂芬说部队每次放炮前,都会通知岛上居民注意隐蔽、防范,但就是这样也难免发生意外。1973年春天的一天,岛上又要放炮炸山,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就没有躲到安全的地方,他躲在自家院里的矮墙下面,炸起的石头飞起来时,他用废纸盒挡在面前,结果一颗石头正中脑袋。张桂芬说:“抢救过来的男孩子一下子丧失了部分语言功能,说话很不连贯,有一次,他说了一个姐字,然后又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,医生和护士们在一起猜是什么意思,有人问男孩是不是要姐姐带什么东西,男孩点了点头?那么圆圈是什么呢,在七嘴八舌后,有人说是不是苹果,男孩点头,原来他想吃在丹东的姐姐给他带的苹果,医生乐得直喊,‘快去服务部买苹果!’”三个月后,男孩康复出院了。
在海岛的几年里,张桂芬和战友们曾一起下医疗队,为渔民服务,她们骂跑跳大神的大仙,为难产产妇接生;曾经为患肠梗阻的渔民手术,打下的蛔虫足足有一脸盆。张桂芬说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医疗行动是1972年,小长山岛守备医院为一名先天性马蹄内翻的海岛男孩做矫正手术,“孩子长到14岁,从来没穿过鞋子,只是在脚上裹着棉布,每天几乎是爬着上学,手术成功后,我们看到孩子第一次穿上了鞋子,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一下子全变了,这件事后来还上了《辽宁日报》。”
让张桂芬感动的是得到救助的渔民们,用最纯朴的方式来报恩,“记得一位渔民知道我要回家探亲,大冬天,寒风里,跑到海边的礁石上,用小锤子一点点地砸下一小塑料袋海蛎子,让我带回家。”
我们都是神枪手
一次在岛上采集草药,张桂芬和战友被部队宣传干事看到了,这张照片登上了1974年10月27日《旅大日报》的头版。卫生兵也是兵,除了正常的诊治医疗行动,张桂芬和其他女兵一样也要参加突如其来的拉练,拉练通常发生在凌晨三四点,睡得正熟,然后一声令下,打上背包,急行军一两个小时,“到底是女兵,拉练完后,有的人包也散了,带也松了。好在在小长山岛几年,没遇到什么敌情。”张桂芬说。
在张桂芬的旧影集里,有不少是她与枪为伴的留念,1974年7月,在外长山守备区射击比赛中,她和其他两个姐妹一起为小长山岛守备区赢得了荣誉。“我们三个女兵被选进军体队,一开始我都不知道什么叫三点一线,在打了一个月枪后,我步枪三姿射击最差纪录也是138环。”
在训练的时候,小心谨慎的张桂芬差点犯下大错,她把枪拿错了!张桂芬回忆说:“射击训练前,我们的手枪都挂地旁边的树上,训练开始时,我从树上取下枪,拔出枪来验枪,我一拉枪栓,发现弹夹里有子弹,我当时就蒙了,按规定枪里不许上子弹。”训练马上开始了,张桂芬拿着这支上了膛的手枪瞄这瞄那,最后她瞄向小树林……“呯”的一声枪响,正在贴靶纸的副参谋长吓得一激灵,大声呵斥:“谁开枪了?”开枪的正是张桂芬,她也吓傻了,哭了。事后一查,原来是她拿错枪了,同样挂在树上、一个男兵上弹的手枪被她拿走了。
风波后的张桂芬训练刻苦,一心想打出好成绩,果然,在外长山守备区比赛中,她们与大长山、广鹿岛、海洋岛守备区等竞争,最后获得了步枪第一、手枪第二和越野第三的好成绩。
1975年,张桂芬脱下了军装,离开了心爱的海岛,她说海岛的军旅生涯磨炼了自己,日后的工作让她更从容、更认真。退伍40多年了,她忘不了红砖的营房、绿色的菜园,还有甘洌的甜水井。她忘不了,生病时,老班长捧来的一碗面条和两个荷包蛋,多么朴素的战友情。
张桂芬早已和战友们约好,今年,一定要回海岛上看一看。海风微拂,浪吻沙滩。